【按】“我们早期接触的观点是说‘资本主义是最坏的制度，它变成帝国主义，最后会自我腐朽’。但现实生活中它没有死。因为它在自我修复的过程中出现了很多推动社会进步的制度演变的过程，并不是过去说的无恶不作。”昨日，著名学者资中筠携《财富的责任与资本主义演变》在金融博物馆举行首发式，并与北京大学张维迎教授、阿拉善生态协会会长任志强先生展开对话，探讨美国公益事业百年来的发展及其对中国公益事业发展的启示。以下为任志强发言实录：

　　企业家、阿拉善生态协会会长 任志强

　　公益事业发展需要一部完整法律的保障

　　任志强（阿拉善生态协会会长、中国房地产业协会副会长）：《经济观察报》曾经有一个整版的内容是关于资中筠老师对中国公益事业发展的研究。资老师也谈到为什么中国公益事业过去发展得不够好。在计划经济时代，完全公有制的时候是不会有公益的。没有私有财产，哪来的公益？公益可能就是相对于非公有资产而形成的让社会共享的一种行为。只有在私有财产具备条件的情况下，人们从无产者变成有产者的时候，公益活动才会大规模出现。

　　现在的NGO（注：非政府组织）并没有得到国家的法律承认。今年《立法法》中有重要的一条是关于境外NGO的立法问题，然而它更多的是从监督境外资金角度出发，而不是从它对社会起到的公益作用考虑。另外一部重要的法律是《慈善法》。我们的立法者还没有从真正公益的角度认识公益在整个社会发展过程中的重要性，而是仅仅从管理社会组织的角度出发。既要允许有这样的组织，但又要严格控制。更多是从“结社”的角度出发，难以让中国公益事业得到充分发展。真正让一部好的法律出台，包括税收减免对公益制度的支持，我想中国的公益事业会有更好的发展。

　　美国最富有的人群最重视推广公益

　　在美国，重视公益事业的顶尖人物都是1%的最富有人群，比如比尔·盖茨、巴非特、索罗斯，他们都拿出大量财富用于支持公益事业。比尔·盖茨和巴非特曾经有一本书叫做《从贪婪到慈善》，贪婪是指财富的产生过程，慈善是财富的使用过程。在这样的发展过程中，特别强调在美国的制度下为什么最富有的人最重视推广公益事业。

　　为什么在中国会出现逼捐？比如有人跪在刘永好公司的门口，让刘永好家族为学生捐款。人们似乎认识到只有拥有财富的人才能做公益事业。错了，公益之心人人有之，但美国更多的是从事义工。尽管你可能没有钱，但你对公益活动表示支持，它都是一种公益行为。仅仅是慈善吗？不，更大的范围是公益。我们希望让更多人开始关心的不再是财富，而是财富的应用。其中有企业家责任的问题，我们希望可以共同努力把中国的慈善事业做得更好。

　　公益中的“私享”与“共享”

　　孔子说人性是相通的，你要做恶人，别人也会把你当做恶人，从恶的角度看问题。你从善的角度出发，别人也会从善的角度出发。我们的社会中出现一个很奇怪的现象，老太太摔倒以后没有人敢扶。本来很简单的事情，现在称为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出现了新的行业叫“碰瓷”。说明社会变成了两部分。一部分人的心态是积极向上的，另一部分人的心态完全倒过来了，好吃懒做，两个部分出现了观念上的冲突。

　　首发式现场（左起：任志强 资中筠 张维迎）

　　公益在观念的冲突中面临很多问题，比如“均贫富”。你有财富，必须得分给我一部分。不分给我就说明你良心大大地坏了。这个概念是不对的。“均贫富”大部分是一种“私享”。私享的概念就是你的东西必须拿过来分给我，我自己私人来享受。实际上资老师说的更多的是“共享”，公益实际上就是把我的和你的用于共享。这就带出来第二个问题：公益和社会制度的冲突。在什么样的社会制度下，公益可以发展而且能够共享？在什么样的社会制度下，公益不能发展而且不能共享？

　　从“授人以鱼”到“授人以渔”

　　在社会发展过程中，第一个最基本的慈善概念就是“授人以鱼”。过去古老的粥棚，给穷人盛一碗吃。名义上把我的东西捐给你，实际上是谁在那儿谁就分享。每天就施这么多粥，排后面的人就没法分享到。第二个是“授人以渔”，变成知识的分享。我教给你打鱼的方法，你去劳动获利。

　　洛克菲勒在中国进行的是大量的救济和教育，不是把钱分了，而是一种共享，结果这种共享还仍然达不到社会满意的程度。也就是刚刚两位谈到的，你会不等于你能去，因为有第一棒的问题。比如我跑马拉松很棒，我得去申请报名。如果社会制度就是不让跑得最棒的人参赛，跑得差的人在一起参赛，结果得到冠军的并不是跑得最快的人。

　　推动社会进步在现代社会里越来越多地体现在公益活动中。这就是我们所说的共享，让所有人都可以分享这样的过程。比如刚刚提到的小额信贷就是所有人都可以共享的。资老师在书中讲到的社会企业，已经不仅仅是简单地我给你捐钱。第一次可以给你输血，以后还需要你自己创造财富。有了造血功能，公益活动才能持续下去。这就面临一个问题，社会是不是允许公益活动存在，是不是减免税费，给予公平发展的机会？

　　公益组织的建立有助于弥补社会漏洞

　　2008年金融危机之后，我们明显看到美国社会发生了比较大的变化：1%的人在帮助80%的人。就像马云说的我们要制造一个过程，让所有人都可以做生意，而且没有难做的生意，所以建立了这样一个网站。建立这个网站不是说是为了从你们手里拿钱，而是帮助大家从穷人变成富人。

　　公益活动中有相当一部分就是让所有的人可以共同分享，当然，这里有各种争论，至少目前在中国现行法律中还没有争论清楚。但是，我想在社会实践中，公益活动已经越来越多地表现在我们已经看到的内容上，比如政府在某些问题上没有充分的认识或者没有力量弥补，而社会公益组织就可以弥补这些不足，让社会更加美好。如果单靠政府，政府工作出现很多不到位的地方，大家就会觉得政府怎么这么坏，这也做不好，那也做不好。公益组织可以弥补社会漏洞的时候，社会就相对和谐。

　　中国很多问题出现的原因恰恰是公益组织不够发达，美国的很多问题都是以这种方式解决的。他们的基金会比我们多出几十倍，捐的钱也比我们多出几十倍。社会不公平、教育不公平、医疗不公平的问题，都可以用这种方式弥补。政府应该做的，社会也应该去做，两方面共同做，这个社会就会变得更好。

　　资本主义制度经历了自我修复的过程

　　我们早期接触的观点是说“资本主义是最坏的制度，它变成帝国主义，最后会自我腐朽”。但是，现实生活中，我们发现它没有死。因为它在自我修复的过程中出现了很多推动社会进步的制度演变的过程，并不是过去说的无恶不作。马克思说每一分钱都血淋淋的，资本家都是骗子。资本家在这个过程中发现如果要获得市场，必须诚实，不诚实只能骗一时，不能长久，没有办法扩大产业，让产品更受消费者欢迎。于是，竞争的过程反而让欺骗行为变成诚实的行为。每个人都要用自己的企业精神和诚信给产品背书，才能让产品迅速流转到全世界。于是资本家的思维换了，社会制度也换了。

　　公益也是这样，我们原来以为只有捐了多少钱才是公益，其实不完全是这样。阿拉善以做环保为主，我们发现当你不遵守红绿灯，迫使汽车踩一脚刹车的时候，排出的尾气相当于正常走10公里，你是不是也在破坏环境？你遵守了交通规则，可能就对环境产生了巨大的保护作用，这跟钱没有关系。

　　社会的正常运转有赖于对公益的正确理解和宣传

　　公益行为是一种制度的变化，也是因为制度而产生的人性变化。鲁国出了一个政策，在国外有一些奴隶，如果谁把国外的奴隶买回来，鲁国会给你一些钱。资产阶级有钱，他们把奴隶买回来以后，并没有到政府那儿拿钱。有人说这是给国家节约了钱，是不是一种公益？孔子认为正是相反。如果这样做，给社会造成的风气就是没有人敢把剩余的奴隶买回来。因为我不敢领钱，我去领钱就会被人家批评。就像我们今天没有人去扶摔倒的老太太是一个道理。如果公益的理解和宣传正确的话，社会就会正常运转。如果把公益理解为对社会的责任，而不是出于自愿的责任，就会变成强迫行为。自己心里有善，才能做到善的初衷。

　　《财富的责任与资本主义演变》，资中筠著，新经典出版

　　我们今天面临的问题是政治制度、社会制度对慈善观念的冲突。过去我们没有理解好，今天也没有理解好。所以需要通过社会各界和世界各国的经验来厘清我们的思路。中国为什么到今天还没有《慈善法》，就是因为我们过去对慈善公益事业没有充分理解。今年在十八届三中全会以后才明确提出要立法，对慈善问题要有正确的理解，以支持中国社会和民间NGO的蓬勃发展。

　　公益问题和社会制度进步以及经济发展密切联系

　　仅仅靠学雷锋是变不成公益的，更多的社会公益向哪儿去呢？2003年左右是40亿左右的社会捐助，到去年大概有1000亿，恰恰是在公益组织、公益活动、公益信念被社会普遍接受的过程中迅速发展起来的。

　　很多人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慈善，大多数企业家当初做慈善就是为了给公司做宣传，现在慢慢发生变化了。阿拉善是企业家集群共同做的一件公益环保事业，资老师的书给了我们很大的影响。

　　资老师谈到再版修改的这个部分，主要是因为2008年以后出现了新的变化。单纯的公益已经和社会制度的进步、美国的经济发展密切联系在一起。如果这本书可以在中国得到广泛推广，对中国未来《慈善法》出台以后公益事业的发展也会有巨大的帮助。